當前,奇幻類文學①在國內引起了極大的關注。據《華西都市報》報道,在“2013 第八屆中國作家富豪榜”中,奇幻類文學的代表人物江南以 2550 萬的年版稅收入超過莫言的 2400 萬版稅收入而位居榜首。江南上榜的原因是“寫了小說《龍族》”,《龍族》描寫的是一個少年在龍世界中的冒險之旅。在本次公布的榜單中,上榜的作家中不少都是奇幻文學的領軍者,純文學作家的上榜人數則極少,賈平凹、陳忠實等人只勉強排入榜單最后幾位。而在“2013 年中國網絡作家富豪榜”中,20 位上榜的“大神”們的代表作如《斗羅大陸》《大主宰》《光明紀元》《莽荒紀》等基本上都是奇幻類文學作品,關注現實的作品則一部也沒有。市場上也呈現出一番火熱場面,許多書店都設有網絡小說專柜,唐家三少的《斗羅大陸》、天蠶土豆的《斗破蒼穹》等網絡作家排行榜上作家的書都是常年的暢銷書。[1]奇幻類文學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吸引力呢?
淺層原因是讀者在閱讀過程可以獲得極大的心理體驗和滿足感。在閱讀所構建的虛擬世界中,隨著讀者積極主動的情感投入,他漸漸地將自己“代入”了作品中,最后“設身處地”地“成為”了小說中的主人公,在小說中接受逆境的考驗,享受征服的快感,經歷跌宕起伏的情感體驗。有學者認為這種閱讀過程其實就是一個文學“治療”的過程,“文學的創作經常是被抑制的心理需求的升華,而文學創造一旦公開之后,又可作為欣賞者發泄或寄托感情的對象,性愛的欲求經??蓮膼矍樽髌返靡孕?,侵略的行動可從戰爭或武俠小說給予發泄得到滿足,即使是唯美的表達,也是一種找求完善心理本性的表現?!盵2]
而奇幻類文學也一樣,它以服務讀者而不是以啟蒙、教育讀者為目的,其故事中的主人公往往幸運不斷,一路征服美女、收服小弟、獲得各種寶物與功法,不斷升級,最后功成名就,無限強大,[3]這種“YY”( “意淫”) 式的情節本身就是在為普通大眾“造夢”,它很好地滿足了許多讀者的“白日夢”想象。
而深層原因,則是現代人“迷失”在了精神的荒原之中。于是,他們便化身為小說中的主人公,在閱讀中尋找自己的“靈魂”.坎貝爾認為,現代社會人類已經陷入了精神的饑荒中,而要想找回他丟失的靈魂,則必須回到古老的神話世界。[4]( P279 -280)為什么是回到神話的世界而不是其他呢? 這是因為神話是后代所有文化的源泉,它能告訴人們應該如何調節他們的內心沖突。在原始時代,神話必不可缺,它在引導人們認識自然世界的同時也豐富了他們的內心世界。在那些關于諸神開天辟地、英雄降妖伏魔的記述中都表明了早期人們是如何調節他們的內心沖突的。[5]
而奇幻類文學也能起到調節人們內心沖突的作用,這類文學作品的主人公往往在其文本所構擬的虛幻世界中神通廣大,甚至可以達到無所不能的地步。讀者將自己“幻化”成小說中的主人公之后,他自己在這個虛擬的世界中也幾乎無所不能,成為了“神”一般的存在。這樣,他便在這個虛擬的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或成就感,以此來擺脫他在現實世界中的蒼白無力。 神話的復興“神話”,簡而言之,是“神”的故事。
神話是人類思維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一般來說,神話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氏族社會,而后一直延續到理性和自然科學正式建立它們的權威之前。在古希臘,由于口傳文化大師如荷馬等人的貢獻,早期神話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 而從柏拉圖開始,神話則因其所具有的幻想性和非理性而受到了排斥。
但到了 20 世紀,這種排斥神話的現象卻有了極大的轉變?!?0 世紀的文學藝術發展史上,一個引人注目的傾向就是‘神話復興’或‘新神話主義’的潮流。從世紀中期的托爾金《指環王》( 《魔戒》) 到世紀后期的《星球大戰》和《哈利·波特》系列,乃至新世紀伊始的《達·芬奇密碼》,現代人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神話想象的奇幻世界?!?/p>
為什么將這類文學的出現視為是“神話的復興”呢? 這是因為這一類文學具有神話的某些性質,其中有的作品本身就是“神話”,①它們同樣也在講述“神”的故事,如唐家三少的小說《斗羅大陸》、骷髏精靈的小說《圣堂》等?!抖妨_大陸》主要講述唐門外門弟子唐三穿越到了斗羅大陸,他通過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從“魂士”成長到了“封號斗羅”,最后通過了海神島的歷練,成為了“海神”,這基本上可以說是一個“神”的成長史。骷髏精靈的小說《圣堂》也是一部主人公“王猛”的成“神”史。他起初只有著“命痕”二級的的平凡天賦,靠著自己堅持苦練得以進入劍宗; 最后成功飛升,成為第一個打破天道成神的人。在這類小說中,主人公往往最后都成為了“神”或者成為了與“神”等同的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甚至超脫生死的“混沌宇宙掌控者”( 如我愛吃西紅柿的小說《莽荒紀》中的主人公紀寧) 、“位面之主”( 如天蠶土豆的小說《武動乾坤》中的主人公林動) 等。他們的能力也往往隨著境界的提升而不斷強大,最后幾乎都達到了無所不能的地步,而神與人的區別也主要在于神有著強大的法力與永生的特權。
此外,這些作品也往往帶有神話思維的某些特點,而“神話思維”的主要表現就是人們未將自身與客體( 自然的或社會的) 分離開來,“神話思維的某些特征,是‘原始’人未將自身同周圍自然界截然分開并將自身屬性移于自然客體所致; 他們賦予自然客體以生命、人類的喜怒哀樂,使之從事自覺而適宜的經濟活動、具有人的形貌、具有一定的社會體制等等?!?/p>
表現在幻想文學中,則是這類題材的作品中往往會出現一些妖魔鬼怪、草木精靈等,而它們也往往具有人的特點,能化為人形,能口吐人言等,如唐家三少的小說《斗羅大陸》?!抖妨_大陸》的主人公唐三的妻子“小舞”本是一只十萬年的柔骨兔,然而它卻被賦予了人的各種特征。
它以人的形象進入了史萊克學院,并與唐三在長期的合作過程中相愛,甚至為了救唐三而甘愿獻祭自己的靈魂,這基本上是現世男女愛情故事的翻版??偟膩砜?,這類作品中的動、植物乃至妖魔鬼怪等都深深地打上了人的印記; 或者可以說,它們本來就是人,只不過是披上了奇幻的外衣而已。
更進一步說,則是這類文學對人類潛意識中深層愿望的探究?!艾F在全世界都看到了,《星球大戰》《指環王》《阿凡達》等商業大片的巨大影響,文化產業的投入和產出比,是實體經濟的老眼光所無法想象的。要想獲得最大多數人的認可,不是意識形態,不是武力強加,而是帶有普遍性的心靈觸動和深層記憶的喚起,那就是要復蘇人類童年的神話思維?!?/p>
而奇幻類文學也一樣,其慣常使用的主人公不斷升級強大,最后掌握自己命運乃至超脫生死的敘事模式其實反映的是人類渴望自由與追求自由的天性。而如果從題材方面來看,奇幻小說雖然是描寫神、魔等故事的幻想性小說,但事實上奇幻小說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越了傳統的神魔小說,它通過建立帶有人性化的“新神性”顛覆了傳統神話和宗教中的神性,描寫的是人性對神性的勝利,最終起到了張揚人性的寫作目的。
諸如骷髏精靈的小說《圣堂》,其主人公王猛本是一介凡人,然而他自己不斷努力,最終以所修“人道”戰勝了修“神道”的“真神”妄天,完成了“人性”對“神性”的超越。
然而,與國外相比,國內的“新神話”創作大多只是天馬行空的想象,缺乏相關“神話學”知識的學術積累。西方發達國家的新神話主義作家往往既是小說家,也是神話學家,諸如艾略特、喬伊斯、托爾金、羅琳、丹·布朗等。神話學的知識積累使得他們的想象如虎添翼,也使得其作品具有了深刻的文化內涵。
以《魔戒》與《達·芬奇密碼》為例,它們成功的秘訣都來自于對古老“神話”的再利用,其作者托爾金、丹·布朗等人都有著非常扎實的學術研究基礎,而這也與那些缺乏神話學知識積累、任意馳騁想象的國內“新神話”作家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相對來說,國內的“新神話”作家群也沒能承擔起用神話來反抗“現代性”、拯救人類于“精神荒原”的重任。前蘇聯學者梅列金斯基認為,神話主義作為在現代復興的一種現象,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對資產階級社會危機的覺察。
資本主義工業社會作為現代文明的一個縮影,它以追求最大利潤為終極目標,最大程度地激發和助長了人的物質欲望。因此,當人們“沉醉于”征服自然的夢境時,同時也受到了大自然的懲罰,諸如為了最大利益而破壞環境以及發生的世界大戰等,這些都直接導致了人們對資本主義文明發展前景的質疑。而當資本主義社會主流意識變成為追求“物質主義”和“功利主義”時,它在某種程度上也遮蔽和替代了人們對于神圣性的精神追求。托爾金對此深有體會,所以他便以“魔戒”來象征工業時代人們的物欲癡迷; 又以“樹精”這樣的自然意象暗示前工業社會中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存狀況。
與托爾金等作家的作品不同的是,國內的“新神話”大多數只是奇思幻想的故事,它們在注重情感體驗的同時卻缺少了一份關注人類現實狀況與發展前景的情懷,因此,也無法完成拯救人類于“精神荒原”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