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以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為根基,以平日生活常見之景為靈感源泉,在繪畫之中融入了書法、詩詞及刻印,將藝術性與趣味性完美結合。他的創作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借鑒傳統而不囿于傳統,所繪之物可謂形神兼備、動靜相和、雅俗共賞。他的筆墨凝練老道、揮灑自如,作品明朗清新、生動自然,詩詞情感豐沛、真實質樸,創作風格獨樹一幟。西方藝術大師畢加索將他視為自己所無比崇敬的大師,并將其稱為“了不起的畫家”。20世紀50年代,他被授予“人民藝術家”的榮譽,進一步肯定了他作為文化藝術大師的崇高地位,以及他為中華文化的繼承與發展所做出的突出貢獻。
一、天人合一
我國儒家哲學自古崇尚“仁”的學說,認為對人對事均應以禮相待,通過提升個人修養與社會教化,達到一種萬物和諧的理想狀態,顯示出天人合一的基本內涵。我國道家思想將天人合一的理念進一步發揚光大,認為應當遵循世間萬物的本性,追求天地的自然之美,而不去加以干預,莊子提出的“齊物論”“化蝶說”等,均是對這一理念的生動詮釋。齊白石潛心學習我國古典儒道哲思,將其與自己的人生經歷與個體感悟融為一體,并完美地灌注到繪畫藝術的創作之中,使其作品不論是花鳥魚蟲,還是名山大川,都體現出強烈的“天人合一”思想。
例如,在齊白石的花鳥作品中,他完全取材于生活,而絕不進行主觀臆造和現實改造的行為,其作品再現的花鳥魚蟲、蔬菜瓜果都栩栩如生,表現得極為自然、極為真切,一派農家田園的風貌。在《絲瓜蜜蜂圖》中,他以簡單幾筆勾勒出絲瓜的形態,并以鮮艷的黃色渲染出絲瓜盛開的花朵,觀者看罷似乎能夠嗅到絲瓜花撲面而來的香氣。兩只精細描繪的蜜蜂順著香氣悠然飛來,兩兩相對,仿佛在對話,又仿佛在嬉戲,給觀者以無限的遐想空間。在《牽?;ā分?,他用傳統的渲染及皴擦的手法繪出牽牛闊大的葉子,又以簡單的勾勒描出牽牛那自由生長的藤蔓,最后以鮮明的中國紅畫出牽?;盎ü嵌?,怡然自得的形態躍然紙上,左上方一只蜻蜓尋花而來,翅膀張開,飛翔時無拘無束的神態一目了然。在齊白石作品中,公認成就最高的非《蝦圖》莫屬。其筆墨運用無可挑剔,所繪的蝦造型精準、動態十足,在水下暢快游蕩的悠然身姿不言自明。
另外,他所繪的雞、鴨、貓、鼠、喜鵲等動物,也是通過寫生的方式,將它們的神韻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在這些畫作中,齊白石向觀者呈現出來的世界,是一個各司其職、各司其事的和諧世界,是一個沒有干預、沒有打擾的安逸世界,是一個沒有破壞、沒有侵略的純凈世界,給觀者一種極致的天然生態之美,彰顯出強烈的天人合一理念。
又如,齊白石的山水作品宏大而磅礴。齊白石寄情于祖國的大好河山,游遍了各地的山山水水,體驗當地風土人情之余,更領略了這些名山大川的壯美氣勢。他所繪的山水畫簡潔明快,絕不拖泥帶水,用墨方面直接敷色,而不進行細致的勾勒,并善于通過用筆與用墨方面產生的變化來烘托畫面的意境,傳達不同的思想。
他認為,作畫之人在作畫之際應當胸有成竹,要將其親眼所見者、親耳所聞者、親手所觸者以及親身所歷者進行較深層次的內化,將其與個人的情感與思想相融合,讓繪畫成為一種言語表達形式,讓所繪之物具有無限的生命力和感染力,而不只是對景物外觀的照搬照抄。在《蛙聲十里出山泉》中,他以濃墨渲染出泉水兩岸的巖石,并通過顏色濃淡的變化顯示巖石質地的不同。他以淡墨寥寥幾筆勾勒出水紋,將水的動態及流向展示在觀者面前,再以重色繪出幾只形態各異的蝌蚪,尾巴在水中搖擺,順著山泉游出的身姿惟妙惟肖,極富動感,甚至能夠讓觀者產生仿若正在岸邊觀看的心理體驗。當然,齊白石的作品中也不乏對人文景觀的描繪。比如,《夕陽漁村》之中,他以粗線條將漁船和村舍勾勒出來,以潑墨之法繪出地面和山丘,再輔以簡單幾筆勾勒出水紋,遠方天際則選擇用中國紅來描繪太陽,并以此色在天空渲染,顯示夕陽西下之時形成的美麗晚霞。
構圖方面更是頗為獨特,他將幾乎所有的內容都放在了圖畫的上方三分之一處,下方三分之二大量留白,只用簡單的線條來表示水紋,右側則題詞幾句。在這幅圖畫中,村舍、漁船與山水、柳樹和夕陽融為一體、不分你我,似乎本來就生長在一起,“天人合一”的思想可謂發揮到極致。
二、無為而無不為
在我國繪畫藝術之中,自古就有“無法而法”的說法,指的是繪畫之人的藝術涵養與繪畫技巧已經爐火純青,人生閱歷與情感積淀也已趨于成熟,作畫時無需刻意遵循法度,能夠進行自然而自在的創作,實際上則暗中與法度相合,可以說是繪畫的最高境界。這一思想的哲學淵源可以追溯到老子“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這是他所推崇的一種處世態度和處事方法,具體而言是指要尊重并遵循自然規律,不妄為、不亂為,以“無為”的態度去應對萬事萬物,便能夠取得積極正面的結果。
齊白石繪畫講求的一大原則是“似與不似之間”,強調繪畫藝術應當是對最平常事物的創造性再現,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讓觀者看來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所繪之物皆為自然之景觀,陌生是由于作者運用了獨特的創作手法,融入了自身的心得體會,并為觀者留出極大的想象空間。
例如,在《鳳仙花螞蚱》中,齊白石不再拘泥于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他沒有對事物進行單純的實景描繪,而是對畫中景物進行有機串聯,聚焦于前景而淡化背景,寫意與工筆相得益彰,對于觀者而言,所繪之景再熟悉不過,但其創作手法則是異常新穎,產生了非常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也就是通過他個人的“似與不似之間”的創作理念,達到我國古典哲學所推崇的“無為而無不為”的理想效果。在《松樹荔枝》這幅作品之中,齊白石在用色方面進行了大膽嘗試,他用看似隨意的幾個墨塊暈染出惟妙惟肖的松鼠,再用鮮艷的洋紅色描繪出沉甸甸的荔枝,以墨色線條勾勒出荔枝的枝葉,觀者仿佛能夠嗅到香甜的荔枝氣味。通過鮮艷的洋紅色直接對荔枝進行描繪,在那個時代可以說是極不尋常的創作手法,但毫無疑問,這種繪畫方式令所繪之物更加逼真,其藝術效果更為真切。
三、饒有天趣真性情
余秋雨說:“大地賦予了齊白石至高的藝術成就,而齊白石的性格與‘天趣’密切,農民般的樸實,孩童般的天真?!饼R白石的天趣和真性情可以由幾個繪畫要素來說明。
第一個是簡潔。齊白石在繪畫之中力求精簡,以期用最少的筆畫再現現實之景,與此同時卻能夠傳達最為豐富的情趣和意蘊。在構圖方面,齊白石往往以寥寥幾筆便完成構圖,其他地方大量留白,以期突出重點之余,無限擴展觀者的想象空間,留白之處則通過添加落款、詩詞等實現整體布局的平衡。在人物與景物的造型方面,他同樣傾向于簡練的造型,但簡練絕不等于草率,他的造型與整個畫面的內容完美應和,并能夠有效增添畫面的故事色彩。在總體畫面的外觀上,他一貫追求簡括舒朗,意趣盎然,力求以清新的繪畫手法給觀者帶來心曠神怡之感。除了在形式上追求簡潔以外,他在精神上更是傾心于極致的單純和素凈。古人山水畫有所蘊意的,大都夾雜著個人的憂思與憤懣,比如仕途失意、命途多舛等。而齊白石的繪畫則完全擺脫了負面的情緒與態度,而是用輕松愉悅的心情來實現單純而素雅的審美,讓觀者在和煦的氣氛之中得到精神的放松乃至解脫。
第二個是灑脫。灑脫既是齊白石的個人精神境界,也是他在繪畫藝術領域的不懈追求。他熱愛生活、珍惜生命,不去計較太多個人的得失,始終以一種悠然自得的豁達心態去面對萬事萬物,其繪畫不求完整再現,只求介于似與不似之間,體現出一種淳厚、樸實、瀟灑的思想狀態。他所畫的自然風景、花鳥蟲魚等,大多是帶著對自然的深深眷戀而單純熱愛而完成,個個悠然自得、閑適安逸,恰到好處地體現出齊白石本人無拘無束、無牽無掛的超凡脫俗的灑脫心態。
第三個是透明。與西方水彩畫與油畫等繪畫的媒材特點和繪畫方式不同,中國水墨畫是以透明為主要標志。墨與水相融,毛筆蘸取墨水劃過生宣,前后通透,其獨特美感自不用明說。齊白石通過筆墨來表現中國繪畫藝術透明特點的技巧和效果可以說是無人能及,特別是他晚年所繪的《蝦圖》,蝦頭以淡墨暈染,水墨尚未干透便點以濃墨貫徹整個身體作為骨架,再輔以靈動的幾筆勾勒出頗具動感的蝦須,蝦的軀體呈現出一種自然的透明質感,頗具神韻。除卻筆墨透明之外,齊白石通過獨特的繪畫方法,還要體現出一種精神的透明,也就是其人格的剛正。他在繪畫中強調透明,既是對“無為而無不為”思想的詮釋,也是對自己遵照自己本心與世界原本之道為人處世的觀念的表露,顯得尤為可貴。
齊白石的作品是對中華文化深厚意蘊的藝術性再現,也是對自身情感及思想的深刻表達。他將“天人合一”“無為而無不為”的思想貫穿至自己的藝術歷程與人生道路,將工筆與寫意完美融合,在“似與不似之間”實現達到最佳藝術效果,通過簡潔的構圖及描繪方式、灑脫的繪畫手法、透明的畫面質感、獨特的用色方式,打造出一種扎根于中國傳統繪畫藝術,卻又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下不同于傳統繪畫規制的創作模式,向作品中注入了濃厚的文化色彩,獲得了極高的藝術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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