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末民初"西學東漸"之風的影響下,西方油畫藝術傳入中國,并在與東方傳統藝術的融合中煥發出獨特的民族神韻.尤其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隨著徐悲鴻、林風眠、吳大羽等一批繪畫大家歸國之后積極倡導繪畫藝術改革,中國油畫藝術逐步走上民族化發展之路.而伴隨著吳冠中、朱德群、趙無極、蘇天賜等新一代藝術家的涌現,中國油畫藝術的民族化發展可謂風生水起.其中,注重意境之美的中國風景油畫當屬油畫民族化過程中的突出代表,既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也是對西方繪畫藝術的發展,體現了中國藝術家濃重的民族情結.下面就以中國當代風景油畫為觀照對象,對其中蘊含的意境美進行探究.

一、中國當代風景油畫意境的內涵

意境是中國古代哲學中的一個重要范疇,源于莊子等人的道家學說,同時融合了儒家、禪宗等思想,注重通過外化手段塑造自我的理想化王國,即通過審美形式與載體內容的有機統一展現虛、靈、空、淡、深、遠等精神內涵,并通過這些獨特的精神意蘊熏陶、感染觀眾.意境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藝術中極其重要.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先生把"意境"稱為"藝術創作的中心之中心",同時把意境美在藝術創作中的表現形式劃分為三個層面:情勝之境、氣勝之境和格勝之境."情勝之境"指直觀感相的渲染,"氣勝之境"指活躍生命的傳達,而"格勝之境"指最高靈境的啟示.這三種表現形式雖然相互影響,但處于一種層層遞進關系中,即后一形式是前一形式的發展和深化.

作為品鑒作品格調高低的一個重要標準,意境在中國當代風景油畫創作中是指藝術作品中所描繪的客觀物象與畫家思想意志、情感的一種交融,是畫家內在氣質、內心情感的寄托和自然流露.中國當代風景油畫之所以能在畫種林立的當下脫穎而出,煥發出獨特的光彩,關鍵就在于其通過情勝之境、氣勝之境和格勝之境的營造展現了深邃的意境之美.

二、中國當代風景油畫意境之美

1.情勝之境

在風景油畫中,情勝之境中的"情"是人類心靈對客觀景象的直接反映,既包括藝術家的喜怒哀樂等個人情感,又包括熱愛自然、關懷社會、贊嘆生命等普適性的社會情感.優秀的風景油畫家往往具備通過對自然景色的描繪,使個人情感與民族歷史情感融合、升華的能力,從而通過色彩的配置、結構的布局,在作品中展現出一種"情美"的意境.所以,風景油畫家一定要用心去觀察自己所處時代的社會現實以及自然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花一果,并在創作時融入個人情感,大膽進行藝術加工,營造出豐富的情勝之境.繪畫藝術大師林風眠在進行風景油畫創作時就滿懷激情,把對大自然的大愛和個人的情感緊密結合起來,如創作于20世紀60年代的油畫《柳林》就是這樣一幅作品.該作雖然具有明顯的西方油畫構成形式,酷似馬蒂斯的造型藝術風格,但是突破了西方純粹的寫實形式,借助來自大自然的靈感融入中國寫意元素,營造出一種渾然天成的情景交融的意境.整個畫作的氣氛略顯陰郁感傷.這正是當時林風眠歸國之后藝術報國志向受阻的真實情感寫照,但同時柳林明亮的綠色和空中幾朵云彩的亮白色又體現著他"出淤泥而不染"的藝術風骨.正是"情之所至",《柳林》這幅畫雖然色彩豐富,卻不艷麗,給人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

師從林風眠的當代畫家吳冠中和蘇天賜在營造"情勝之境"方面也具有較高造詣.他們不僅善于發現大自然的美,而且善于運用多樣化的藝術語言,通過風景油畫表達獨特的思想情感.兩位畫家都通過一系列風景油畫表達了對江南水鄉的熱愛之情.但相比較來說,吳冠中善于運用點、線表達一種純樸的鄉情.比如,在《水巷》中,吳冠中就用充滿節奏感的直立線條使江南水鄉的質樸美躍然紙上,筆觸中流露出他對故鄉深深的愛.

而蘇天賜善于運用色塊表達一種文人的詩意情懷,在矜持與秀美中詮釋赤子之情.比如,在《不凍的河流》這幅油畫中,我們看到的不只是灰色塊房屋襯托下的藍色河流,更多的是寒冬背景下河流跳動的生命音符.這既是對家鄉美景的詩意描繪,也是對生命的禮贊.

2.氣勝之境

氣勝之境中的"氣"是"生氣遠出"的生命,不僅包括具體的人類生命,而且包括抽象的藝術生命,因此"氣"既是一種物質存在,也是對生命狀態的詮釋,同時也是一種審美標準.在中國風景油畫藝術中,"氣"是創作者情感表達的本源,也是作品的魂之所在.作品如果沒有"氣",就如同"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那么,這種"氣"在風景油畫中是如何展現的呢?首先,畫家可以通過對色彩組織,用筆力度、節奏的控制等展現生命的力量,尤其是一定要將生命的氣勢呈現出來.

比如,當代女畫家閆平的風景油畫作品之所以被譽為"心蕾的怒放",就在于她的作品在嚴謹的構思中表現出強烈的情感張力和生命張力,即其作品往往通過粗獷的用筆、奔放的節奏、絢麗的色彩使畫面彰顯雄渾氣勢的同時洋溢著優美細膩的情韻,其《懷春》就是此類作品的代表作.在《懷春》中,那些力道十足而相互交錯的黑灰色線條顯得格外扣人心弦和富有節奏感.其實,這是畫家對春天的深刻理解,也是其心路歷程的再現.

因此,我們在品鑒景致的同時,也可以體悟到生命的活力之美.其次,這種"氣勝之境"也可通過"氣韻"來表達.這里的"氣韻"就是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到的"氣韻",指藝術家心靈與畫筆自然相融所呈現出來的旺盛生命力和內在精神氣質.趙無極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后創作的諸多風景油畫就充分利用"氣韻"營造表現大自然的至美.比如,《桃花源》就通過運用色彩、光線、空間使大自然中的天、地、水、火元素融合在一起,既有撲朔迷離之感,而又不失靜謐之美,表現出深邃的精神境界.最后,中國風景油畫"氣勝之境"中的"氣"也經常通過"虛實結合"的手法來表現.吳冠中當屬運用這一手法的佼佼者.在吳冠中的風景油畫中,他似乎注重對景物的細致刻畫,更多的是在"似與不似"之間表現一種朦朧的意境美,而且這種"虛實相容"在畫面中總是顯得無比自然.比如,《魯迅故鄉》

這幅畫作就通過對黑白主色調的運用,將江浙水鄉的遠望之勢與近觀之實景巧妙銜接起來,在清晰的空間層次中描繪出水鄉的盎然生機,同時也營造出極為空靈悠遠的意境.

3.格勝之境

格勝之境堪稱意境表現的最高層次,與古代畫家郭熙所言的"妙悟靈境""形神兼備"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也可以理解為"徹悟形神見性靈"的境界.宗白華把"格勝之境"理解為"妙悟",強調了藝術創作中形神與情感的內在聯系.在風景油畫創作中,繪畫者就要達到觀察、體悟自然世界時"應目會心"和"悟對神通"的境界,即通過"以形寫神"之法追求"天人合一"的徹悟之境.當然,這種"妙悟"能力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風景油畫家長期深入觀察生活和細心品讀經典作品才能逐漸養成的.蘇天賜個人風格成熟時期創作的寫意風景油畫就具有這種奇妙的格勝之境.從整體上看,其畫作語言凝練、色澤清新、靈氣十足、意境渾厚,尤其是他描繪的遠景在朦朧中營造出一種深邃意境,體現出東方特有的理想美.比如,《春水》就通過無規則抽象色塊和浪漫色彩的搭配,詩意地描繪出近景中婆娑多姿的樹木、中景中暗灰色的春水和遠景中影影綽綽的房屋,于朦朧之中把空氣也襯托得無比濕潤、清新、靈透.整個畫面蘊藉而灑脫,交融著東方的性靈和西方的理念,典型地體現了畫家對藝術表現的審美理想.與蘇天賜風景油畫藝術創作體現的"靜謐之美"不同,朱德群雖然同樣在作品中營造了一種奇特的"格勝之境",但是他的畫風則熱烈了許多.他的畫作經常借助對火紅落日、緋紅晨曦、動感光線的描繪,營造出一種熱烈的氣氛.這種夸張的抒情手法正是他對自然真諦的獨特領悟.《永恒》就是這樣一幅油畫:通過艷麗的色彩表現出鮮明、熱烈、意蘊豐富的形象,同時又充溢著夢幻色彩.這既是作者內心情感的流露,也是其"敢于否定自我,敏于發現自我"的藝術創作精神的體現.

三、結語

總之,風景油畫傳入中國之后,已經在幾代畫家的不懈努力下走出一條極具中國特色的民族化之路.尤其是進入當代以來,油畫民族化發展得愈來愈好,而促進其民族化發展的根本是對意境美的追求.因此,中國當代風景油畫家應當在鉆研西方油畫技巧的基礎上,沉下心來研讀中國傳統文化,深化對意境的理解,爭取在創作時表達出愈加深邃的情勝之境、氣勝之境和格勝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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