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自然審美意識,就是人回復本心,返歸真性,即將自身置于敞亮的純粹境域,綻出于宇宙間的萬事萬物之中,心物相融,隨順自然,與道合一。就當今存在論美學視域看,這種與道合一,乃是作為“此在”的“人”在社會人生的一種生存可能,也就是海德格爾所謂的“真”,也即一種詩意棲居,即“人”、“人心”的“無敝”與“敞亮”、“澄明”,或謂作為此在的“人”的生存可能性的“無敝”與“敞開”,是存其所存、然其所然、自其所自、是其所是。中晚明時期,在一種注重個體精神,推崇自我意識,向往“良知致”,追求“本真”生存思潮的作用下,文藝美學界發生了變化,興起了一種主旨在于弘揚“人”的個體意識,追求作為個體的“人”的尊嚴,主張“人”的自由,強調“人”的自主性和獨立性,肯定“人”的欲望,以調動“人”的積極性,發揮“人”的創造性,提倡自主自尊,要求把“人”從專制制度與陳腐的思想觀念、愚昧迷信的意識中釋放出來,推崇個性化、自然化、自明化、自為化與藝術化、詩意化的隨意任心自然審美意識,崇尚審美活動中的自得、自由、自樂、自在,并影響及其時的審美訴求。應該說,其時的這種自然審美意識的形成及其獨特性與當時所興起的“陽明心學”,以及由此引發的個性解放思潮和“本真”生存訴求的影響分不開。
一
的確,晚明自然審美意識的形成與“陽明心學”的作用分不開。其時,承接陸九淵所謂“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1〕的思想,王陽明進一步指出,“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強調指出,“心者身下主宰,目雖視而所以視者,心也;耳雖聽而所以聽者,心也;口與四肢雖言動而所以言動者,心也”〔2〕“凡知覺處便是心”〔3〕,認為“心”即是“理”,“理”就是“心”,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心”之中,提出“心學”這一概念,從而興起了“陽明心學”.
“陽明心學”所謂的“心”,就是人的“靈明”,人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離開人心深處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所以說,“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者”〔4〕(《紫陽書院集序》)?!胺蛉f事萬物之理不外于吾心”,“心明便是天理”.“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5〕,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包括審美活動在內的“人”的一切作為只是“發明本心”〔6〕.同時,“本心”、“心之虛明靈覺”,就是所謂本然之“良知”〔7〕基于此,其時的美學思想強調人應該還原“本心”,歸復原初心性,“良知致”,“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8〕.“良知”為人之原初心性,本然天成,勿助勿忘、鶯飛魚躍,本真自然,充滿活力?!爸铝贾眲t是自然本真之“心”與天然本然之“物”的相應相融。王陽明曾經指出:“吾儒養心,未嘗離卻事物,只順其天則自然,就是功夫?!薄?〕所謂“功夫”,即“致良知”的方法。既然“良知”為“本心”“本性”,為純粹“天理”、“天則”,“致良知”,即敞亮內心所原本就存在的“天理”,并由此以澄明“良知”于“事事物物”,那么“事事物物”皆得以被顯現,被直接給予于“人”,其本然“天理”與人之“本心”“本性”相互應化。所以說,順其自然,即順其天則,依其本然,就是“功夫”.“功夫”的實質就是一種忘卻物我、消失生死、超脫社會功利。就審美活動而言,則審美者營造沒有任何負累、本然的、純粹自由自在的空明境域,以進入應和持守的審美心境之中,去順應自然萬物的生生不息、化化不已,使人純然之心性與宇宙間萬事萬物之本然相互融合、圓融一體。要達成這一圓潤和熙、本然純真之境域,審美者必須澄心靜懷,養之以靜,心與天地萬物能打并到一處。因此,可以說,所謂“致良知”,即一種審美化、詩意化、本真化、自然化生存方式的達成。
“良知”,即“本心”,為人心深處之靈明、之靈覺,既是“人”身體之生成的本真原初,也是包括“人”在內的宇宙間萬事萬物生成的本真原初域,為天地自然、萬有大千的原初本真生成之域,為萬物一體審美域得以達成的原初本然生命力所在?!傲贾敝w,虛明瑩徹,朗如太虛,為“聰明睿智”、“寬裕溫柔”之源泉,圓融和熙,本性圓潤,周徧萬有,湛然常住,欣欣不已,不流于世俗;人只有虛懷若谷,反璞歸真,解脫死生利害禍福之變的羈絆,不抱成見,超然自得,敞亮“良知”,從而才能達成“與物無對”,與自然萬物一體的審美域。
在“陽明心學”看來,作為宇宙間的萬事萬物原初生命力所在的“良知”為“人”的原初心性,人人皆有?!爸轮本褪侵挛嵝膬仍诘牧贾?。良知人人具有,個個自足,是一種不假外力的內在力量。
“致良知”就是將“良知”敞亮到萬事萬物,時時刻刻“致良知”.“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正由于此,所以“陽明心學”充分肯定“人”的個體意識和獨立人格,認為“滿街都是圣人”“心之良知是謂圣?!?/p>
〔10〕“你看滿街人是圣人,滿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王學后學王艮進一步認為,“百姓日用即道”〔11〕,人人都是“君子”.人原初心性是無知無欲、純粹皓潔的,但被拋入于世后,在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四處奔波,與世沉浮,上下周旋的塵世生活中,“本心”被物欲所遮蔽,因此,只要通過去蔽存真,回歸原初之心性,而“致良知”,則人人都可以為圣人、為“君子”.所以說堯1曾低,庶人并不低下,侯王也不是本性就高貴。這種思想影響及其時,則形成一種要求個性解放,主張人格獨立,重視“人”的價值,強調“人”的尊嚴,強調自尊獨立的自然意識,倡導敞亮人之自然心性,認為“天性之體,本是活潑;鳶飛魚躍,便是此體”〔12〕(卷五),“良知之體,與鳶魚同一活潑潑地”,原本就天然純真,“自然天則,不著人力安排”,反對外在的束縛,認為外在的東西,對人是一種羈絆,壓迫了生命的真情,“凡涉人為,便是作偽”〔13〕(語錄),主張隨順自然,尚真任情。這種注重張揚個性的思潮影響及其時的審美意識轉向,從而導致審美價值取向與審美訴求的重建,引發了個性解放思潮的興起,并導致其時文藝美學思想的重大變革與自然審美意識的重構。
正是由于對“天理在人心”〔14〕,宇宙天地間絕對不存在“心外之事,心外之理”〔15〕的主張,所以“陽明心學”及其“陽明后學”重心靈、重自我,所謂“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圓永無缺”,“良知”為原初本真之心,“仁人”之心,澄明個體自身的“良知”,從心靈出發,以照亮山河大地為“人”本真自然生存的必要態勢。在“陽明心學”看來,“人”所追求的自然純一境域應該通過自我人格修養與審美修養來達成,因此,需要超越塵世雜念。受這種審美意識的作用,其時的文藝美學家多以平和的心態與淡然超然的態度應世待物,無論“人”之外的自然萬有與社會人事有何變化,也不管“人”自我遭遇任何艱難困苦、坎坷曲折,都要淡定,以豁達大度、寬宏通泰、坦然淡然的心胸去面對。這種坦然淡定的胸懷呈現于審美活動中,則為“致良知”,即回復還原到本心本性,敞亮原本純真明潔的“良知”,超越塵世的貪欲,以達成人格的自我完善。表現在文藝美學作品中,則表征為靜謐恬淡,自其所自與然其所然、道其所道、如其所如的審美態勢,以及“道心”與“人心”一體相通,相交相融。就“陽明心學”而言,“心”是形上與形下、體與用的同一。所以說“心”是“氣”之“精爽”,“心有體用”,“心統性情”,“道心”與“人心”一體相通,相交相融,并由此而形成其時所特有的自然審美意識。
在“陽明心學”看來,“心”為生成萬物的原初。宇宙萬物都不過是作為一種精神本體和主觀意識派生的產物?!叭耸翘斓氐男摹?“心”“只是一個靈明”.“天地萬物”因“人”的“靈明”而存在,“人”的“靈明”主宰“天地萬物”,因此,“心”就是“理”.“人”的本來之“心”是“無昧”的,由于后天的“欲”與“習”,而“為之蔽”、“為之害”,“非自外得”,所以只有通過“自明”.“良知”就是“人”的“靈明”,就是“人”的“本心”,是“人”本身先天固有的本性,是“非自外得”的“天命之性”.“百性日用”就是“道”,而“良知”人人都有,是“僮仆往來”一類普通人的日?,嵤屡c世俗活動,包括百姓大眾的尋常生活、穿衣吃飯等等,一切人等的“視聽持行”都是遵循自然、順應自然的行為,都是“道”,即“道法自然”的生動呈現?!叭恕钡乃谢顒釉揪晚槕匀?,良知天成,不假人力,都不是刻意為之。即如王艮所指出的:“良知一點,分分明明,亭亭當當,不用安排思索,圣神之所以經綸變化,而位育參贊者,皆本諸此也,此至簡至易之道?!?/p>
〔16〕“良知”的審美特性就在“不用安排思索”,是一種本真自然、“至簡至易”、極為素樸,天熱本然;人人心中都有“良知”蘊藉于中,只要順應自然,敞亮“良知”,就能達成“良知致”審美域。因此,“致良知”的實質,乃是“良知致”,要實現“本心”的“澄明”,其唯一途徑,自然是通過“反身而誠”、“去其蔽與害”和“以明其心”,即“本心”的“自明”的體悟,保持或恢復“良知”的純潔。所謂“自明”,就是自省本心固有的“良知”的審美化流程,只有通過這一流程,才能極好地達成文化品格的自我提升與自我完善。正是從這一意義來看,“陽明心學”及其“陽明后學”的美學意義與審美訴求,就在于其針對個體審美素質問題,強調從“人”自身作起,通過“良知”的去蔽,本心本性的澄明,以呈現“人”的個體性與自我價值,進而完善自我,達成“并重”審美域。
“陽明心學”及其“陽明后學”在尊重和關注個體生命的基礎上,提出“良知”與“致良知”的學說,以“心”為萬事萬物生成的原初,從而將“成圣”與“成己”的過程統一起來。由于“陽明心學”把“良知”作為本原,作為生成宇宙間萬事萬物的原初域,從而所謂“良知”也自然取代了“天理”,成為其時哲學與美學思想的最高范疇。并且,“陽明心學”的“致良知”說的審美取向顯然強調了個體人文品格的自我完善必須通過自省、自呈、自澄明的流程。
二
必須指出,“陽明心學”所提倡的“致良知”,在“存理去欲”的審美取向上強調通過自省、自呈、自澄明的流程以達成個體人文品格的自我完善的思想對當時自然審美意識的重構具有直接的影響。
晚明時期的這種具有強烈時代色彩的自然審美意識提倡“自得”說,主張詩意棲居,認為“直心以動,無不是道”〔17〕(卷五),主張回歸原初心性,推崇“本真”自然生存,以實現“人”的自我意識,自其所自,道其所道,得其所得等等觀念,顯然與“陽明心學”所倡導的“現成良知”、“良知”“原自現成,順明覺自然之應”、“良知”“自然和樂、當下圓成”美學思想的影響分不開。如王陽明的學生王畿就認為,“良知”“人”的自然本性,是一種植于“人”的靈性的天然之則,是“先天”的,“致良知”,就是“后天奉天時之指訣”.在《漸庵說》中,他極為生動的指出:“良知本虛本寂、不學不慮,天植靈根,天浚靈源,萬事萬化,皆從此出,無待于外也。致知之功,存乎一念之微,虛以適變,不為典要;虛以通感,不涉思為?!?/p>
〔18〕(卷二)在他看來,“人”的本性“良知”是自證自悟的,這也是一種天則,因為“自性本無一法可得”,因而,只須把握住契機,觀察其關鍵,在一念靈明之中進入了悟。他說:“只有當下一念,此念凝寂圓明,便是人圣的真根子?!庇终f:“吾人心中一點靈明,便是真種子?!?/p>
〔19〕(卷二)徐渭也認為,“人”的自然本性是與天俱來的,“人之情”就如同魚飲水一樣,是自然而然的,“圣人不能強人以純天,以其人人也”,“因其人而人之也,不可以天之也,然而莫非天也”,因為,“人也,猶之天也”
〔20〕(卷二)。既然“本真”生存是人自然本性的回歸,那么,保持“本真”生存,就是保持人的自然本性?!叭恕钡谋拘谋拘?,即“良知”是圓滿具足的、本然自明的,而“致良知”,就是促使“良知”自然明覺,“當下圓成”.在此基礎上,徐渭強調指出,詩文審美創作乃是“人”真情實感的呈現,是為了“自適其趣”.他說:“今之和人之詩者,非欲以凌而壓之,則且求跛而及之。未必凌且壓,肢且及也,而勝心一起,所得者少而所失者多矣。
而古之和詩,其多如蘇文忠公在惠州時和陶淵明之作,今味其詞,皆泛泛兮若鷗,悠悠兮若萍之適相遭,蓋不求勝人,而求以自適其趣?!?/p>
〔21〕(卷二)因此,詩文審美創作應該以自然而然的流程表現創作者自己獨到的、本真自然的思想感情,提倡“自得”、“自鳴”.在他看來,詩文審美創作“其情坦以直,故語無晦,其情散以博,故語無拘,其情多喜而少憂,故語雖苦而能遣其情,好高而恥下,故語雖簡而實豐,蓋所謂出于己之所得,而不竊于人之所嘗言也。就其所自得,以論其所自鳴”.所謂“自得”,指的是創作者具有個性化的真情實感;“自鳴”指的是個體情感的個性表現。不同的創作者,其情感是有差異的,即使是同一創作者,在不同的時空條件下,其情感因素也是有差異的。而詩文審美創作則應該適應這些情感的變化,不拘一格,自然而然地表現這些情感,呈現自身的“本真”生成態,以形成自己的創作個性。
在徐渭看來,即使是書法臨摹,也應該“寄興”,要“自得”,“時時露己筆意”,以體現“真我面目”.本著對“本真”生存,真情與“自得”審美訴求的強調,針對其時詩文創作中的模擬之風,徐渭在《葉子肅詩序》中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尖銳地指出:“人有學為鳥言者,其音則鳥也,而性則人也。鳥有學為人言者,其音則人也,而性則鳥也。此可以定人與烏之衡哉?今之為詩者,何以異于是。
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竊于人之所嘗言,日某篇是某體,某篇則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則否,此雖極工逼肖,而己不免于鳥之為人言矣?!?/p>
〔22〕(卷二)在徐渭看來,“出之于己之所自得”的詩文審美創作才彌足珍貴,而不能“徒竊人之所嘗言”.而所謂“自得”,又是建立在創作者自然本性的“去蔽”與“澄明”基礎之上的,是自其所自的真情的流露。如果離開了這個自然本性與真情實感,離開了創作者自己的“本真”生存態、沒有出自真情,僅僅從篇章字句上模擬、重復古人,定然是“不免于鳥之為人言”,“其音則鳥也”.只有建立在“本真”生存態、發自真情的基礎之上,審美創作中才能融會貫通,才能“師心橫從,不傍門戶”,其作品才具有新的、獨具個性的審美意味。
顯然,這種對詩文審美創作貴在“自得”、“自鳴”的推崇,其學理依據與心學后學所主張的“現成良知”,“良知”“自然圓成”,“良知”“原無一物,原自現成,順明覺自然之應而已”,“良知”自然和樂、當下圓成,“不須更用致知”,“不須更用消欲工夫”,“良知不學而知”、“良知當下圓成無病”的“見在良知”思想的影響分不開?!耙娫诹贾被颉艾F成良知”,都“以日用現在指點良知”,講“良知致”,主張“良知”的澄明,推崇“已發而立”,認為“直心以動,無不是道”.在“陽明心學”及其“陽明后學”看來,“良知”是澄明的,必須“本于歸寂”而“始得”.這種促使“良知”澄明的過程,“如鏡之照物,明體寂然,而妍媸自辨,滯于照明則反眩矣。有謂良知無現成,由于修證而始全”〔23〕(卷十二《擬峴山會語》)?!傲贾笔恰皬囊寻l而立”,“良知本來無欲,直心以動,無不是道”等等,其核心美學意義都主張自明,倡導審美域的“當下”、自然構成。
同時,這種詩文審美創作貴在“自得”、“自鳴”的主張顯然與其時個性解放思潮所倡導的對個體意識的高度弘揚相關?!靶募蠢怼?張揚了“人”的個體意識,顛覆了程朱理學中“天理”主宰所有的定勢,使“天理”一降而為“良知”的附庸?!拔嵝恼?,所以造日月與天地萬物者也”.強調了個體意識的作用?!叭恕钡膫€體的道德修養和人格的完善流程不在于對外在的“天理”的體認,而1朱理學中超脫于“人”的個體之外,而又能支配萬物及人生的“天理”因而失去了主宰一切的作用,而“人”在道德完善和倫理修養過程中的主觀能動作用因之得到充分的肯定,“人”的個體意識因之而得到高度的弘揚?!叭恕钡膫€體意識的弘揚還引發了天人關系的思考?!疤斓厝f物本吾一體者也”〔24〕(卷二);“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者也”〔25〕(卷二)?!叭恕薄白晕摇笔亲陨泶嬖谝罁妥匀挥钪娴脑?,“自我”以外的世界實體是“自我”創造的“非我”,“心”與“天”通,“心即是道”,“心外無余道”,“心”自然包蘊天地萬物,是天地萬物的主宰?!俺嘧又摹笔恰疤?中”,是“人”的自然本性。保持這種“赤子之心”.方信大道只在此身,此身渾是赤子,赤子渾解知能,知能本非學慮。至是,精神自來體貼,方寸頓覺虛明,天心道脈,信為潔凈精微也已。保持“赤子之心”正是因為“大道只在此身”,“知能本非學慮”,保持“赤子之心”的流程,應該是“身心一體”.因此,審美創作活動中應該任其自然,“自得”、“自鳴”,以自然之性行自然之事,自其所自,然其所然,由此,以達成天機自現,自然天然的審美域。
晚明時期,在個性解放思潮影響之下,士大夫文人重視獨立意志,珍惜個體生命,強調自尊自信,凡事要求自身承當,自信自重,品格追求磊磊落落,輕視媕婀媚世之態,認為“體仁之妙,即在放心”.不僅“體仁”只有“放心”,詩文審美創作活動中,更應該“放心”,即超越塵世俗見,澄明原初純真之本心本性,隨心任性,順應自然,才能在創作中達成“本真”審美域。即如王畿所云:“賢者自信本心,是是非非,一毫不從人轉換?!?/p>
〔26〕(卷十)因此,無論其人生生存境域還是詩文審美創作活動,都必須以“真”為最高訴求。
追求所謂“真體”、“真志”、“真修”、“真性”、“真知”、“真好”、“真得”、“真自然”等等。就創作者而言,則推重“狂者”,認為“狂者”蔑視權威,反叛傳統,有著高遠的志向和獨立的生命品格?!翱裾摺薄爸皇且鍪ト恕?志向高遠,卻“不屑彌縫格套以求容于世”〔27〕(卷五),不愿墨守陳規,按傳統流程和權威范式步步亦趨,“而從精神命脈尋討根究”.而“鄉愿”雖然“亦是要學圣人”,但“只管學成彀套”,墨守陳規,“同流合污,不與世間立異”,“圣人則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外表比圣人還要圣人,實質上是內伏“神奸”,虛偽之極?!翱裾摺?在詩文審美創作活動中往往真率自然,率性而行,其作品則有著強烈的“人”的個體意識和個性特征?!翱裾摺薄靶杏胁谎凇?真誠自然,“廣節而疏目,旨高而韻遠”〔28〕(卷五),個性鮮明,不拘細節,“其心事光明超脫,不作些子蓋藏回護”,光明磊落,率性而行:而“鄉愿”則“趨避行跡,免于非剌,求媚于世”,掩飾自己的個性以趨勢好名,“像了圣人忠信廉潔,同流合污,”虛偽媚俗,“鄉愿之善既足以媚君子,好合同處又足以媚小人”〔29〕(卷十)。對“鄉愿”的批判,表達了對虛偽媚俗的偽道學的深刻揭露;而對“狂者”的贊美,則表現出對個性解放的熱情呼喚。晚明主張個性解放的文人不但在理論上標榜“狂者”人格,而且在實際生活與詩文審美創作中率性而行,真實應世,以“狂者”自居,表現出一種張揚個性的“狂者”風范。無論是王畿、王艮、何心隱,還是顏山農、鄧豁渠、李贄,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還是詩文審美創作活動中都體現出蔑視權威、沖破世俗、張揚個性、率真任性的“狂者”風范。
的確,受個性解放思潮的影響,詩文審美創作貴在“自得”、“自鳴”主張的影響,其時自然審美意識的核心要義就是強調對創作者個性的張揚,主張自其所自、道其所道、成其所成。詩文審1強調詩文審美創作必須與“我”相關,反對“言假言”,“事假事”,強調對“人”自然本性的回歸,只信自己的心,我行我素,獨斷獨行,自作主張。
審美創作必須才“吾心”出發,要有“深情”、“真氣”.要放達而不拘小節、追求本真,真實而不作偽,反對偽道學、口是心非者。主張我“心”即真的美學意義,其自然審美意識的時代特色即在于蘊藉于中的“個性”解放精神,這種精神賦予了詩文審美創作更多的想象與發揮空間,在思想上破除了程朱理學僵化的教條主義。中晚明自然審美意識對“真”的詩文審美創作思想的提倡,推崇張揚“個性”的思想傾向,極大地促進了晚明詩文審美創作的轉變。所謂“人”性皆真,即如李贄所強調指出的:“性本真,任性而行,自然而然為率。性因率真而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來,故日‘真'.自己率性而行,又能使天下人率性而行,則為道?!边@也就是說,“人”原初的本心本性是最為真實、最為自然的,而詩文審美創作的要旨就是致使本心本性的呈現,自其所自,然其所然,道其所道,依照天然自然的本心本性的澄明而去蔽解蔽,以達成“致良知”之審美域?;谶@一審美價值取向,晚明文人崇尚自然真實,堅決反對一切假道學和偽君子作鳳,認為人人都是圣人,滿街都是圣人。日常生活即為“道”.反對程朱理學的“心”、“理”二分,認為“心”、“理”本自同一,心外無理。說:“求之于心而非也?!?/p>
〔30〕(卷二)所以,盡管其言出自于孔子,也不敢貿然以之為是。即使“其言”“出于孔子”,也應該加以判斷,而不應該輕易的“以為是”,盡管“其言”“出于庸?!?也不應該輕易否定,必須經過認真考察。不難看出,這中間極為重視一種個體精神,強調不要盲從,必須要有自己的主見,要獨立思考,要有“貴得之心”.
詩文審美活動中則應該以生命體驗和精神翱翔、個性張揚來實現生命的自由,達成“本真”自然審美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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